

桃園市立大溪高中 陳懿翔
我是一位中學台語兼國文教師,去年在北部地區一所以升學為導向的私立完全中學服務。由於七年級的台語課程都是由我負責任教,因此在教材、師資、學習評量上幾乎一致的前提下,身為任課教師也就能一目了然地掌握各班學生的學習表現。
某次期中考後,我發現其中一個班級實在考太差,平均分數遠比其他班級低了十餘分,這個差距並不合理,加上特別設計所謂「讀了就有分」的題目,該班大部分的同學也都未能把握,看了答題狀況後,確認那個班級的讀書風氣不佳。於是我相當罕見地以非常嚴厲的態度,大聲地訓誡了該班。
訓誡完的當下,有個平常坐最後一列,文靜、乖巧的女生,突然站起來走到教室前方角落並面對牆壁沉默不語,全班包含連我在內都頗錯愕,畢竟當時班上正因為我的嚴厲態度而安靜,甚至有同學以為她「中邪」。
我走近她,發現她戴著口罩,但口罩已經「哭濕」。我問她怎麼了,她說:「老師,對不起。我也不知道,但我的心很想哭。」我驚訝於一個國中生道出「我的心很想哭」這樣看似唯美卻令人心疼的句子。
「是因為老師罵了全班,讓妳覺得被責備嗎?」我思索了一下後,這麼問她。她沒回應,只是繼續啜泣。
「老師剛剛是對不認真準備考試的同學生氣,但妳考85分。這代表妳平時上課認真,回家也用心複習。老師很肯定妳這樣的學習態度呢!」
「老師,我知道你不是在罵我,但我就是很想哭。」
「那妳想先繼續站在這,還是回座位呢?只要妳覺得自在都可以。」
「……,我回座位。老師,對不起。」她想了一下後才回應我。
下課後,我請她來找我。詢問剛剛是不是發生什麼事,讓她不好意思或不敢在同學面前講,也告知她如果不想說沒關係。
「是因為成績嗎?」她點頭。
「但老師覺得妳考85分很不錯。不過,我更想知道妳自己如何看待這次考試?」
「我準備了很久,我以為我會有90分。」
由於下一節課快要上課,我只得把握時間說了一些「這是一次評量,可以重視,但不用過度放大。」等老掉牙的話。同時,我也心裡清楚,我還得再多觀察這個孩子的狀況。
「老師,對不起,我剛剛哭成這樣,打擾你上課了。」我表示沒關係。後來因為打鐘,我就請她去上下一堂課了。
午休時間,我去找她們班導師談談此事,導師表示這孩子的原生家庭有點狀況,導致她對成績總是戰戰兢兢,因為分數可能決定她與雙親的關係走向。也因為如此,導致她的早熟,覺得同儕相對幼稚,加上不擅交際,因此在校園內幾乎沒朋友,甚至常因講話鋒利得罪同學。
覺得難過,卻同時有更強烈的無力感包圍著我。身為一週只教授她一堂課的老師,「我能做什麼呢?」
幾經思考,我決定不給孩子太大的壓力。她的家庭狀況,或許不是我可以想像的,於是我便就任課教師的角度,利用下去巡視同學寫作業的狀況時,簡單一句「筆記寫甲真完整喔!」、「恁這組上課蓋認真喔!」或者「敢有佗位毋捌的愛問老師?若有問題就愛問喔。」作為關心,雖然不再多聊,也未私下找過孩子,但我想讓她感受到凡事緩一點,沒關係;凡事盡力,就是最美的成長。
後來,學期快要結束前,這位女同學利用某次下課主動到辦公室找我,用台語對我說:「老師,誠感謝你足用心教我台語。我有感覺比以前閣較進步,佇厝裡嘛會用簡單的台語佮媽媽、阿公開講。」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,卻讓我感到窩心。執教多年,受到大環境的丕變,老師真的很容易被這樣的舉動或者話語感動。猶如在我們心力交瘁到難以承受之際,注入了一股令人振奮的活水。原來自己的用心,孩子真的看得見、感受得到。而最最難能可貴的,莫過於孩子願意用行動告訴身為老師的我,使我不致無從肯定起自己。
儘管在私校服務不是很愉快,每天都有那種被苛待的不適感受。但謝謝有這樣的學生鼓勵著我,我在想,我是不是也在某些時刻鼓勵了孩子呢?「一定是的!」唯有這樣的教學相長、彼此激勵的良性循環,才能讓我們在現今充滿挑戰的教育環境中更臻美好。